第1277章 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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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

大梁贞明元年 (334)五月十三日，天高云淡。</p>

钟磬齐鸣之后，邵勋入内坐北朝南，居于上首。</p>

太子邵瑾坐在他左下方，丞相王衍位于太子对面。</p>

两人再下方则是诸皇子，及台阁重臣、勋贵大将。</p>

接着便是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士人，如南阳乐凯、沛郡刘惔、太子太师、敦煌宋纤、平原华迎之、太原郭敬等等。</p>

这些人里面有的有官职在身，有的没有，相同点是都在家族中有相当的话语权，或者本身就是代表家族而来的。</p>

当然，其中也有邵勋点名要求来的，比如谢安兄弟，不为别的，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p>

见众人都来齐后，王衍先清了清嗓子，看向外面。</p>

院子里还有更多的人，厅里没他们的位置，只能坐在院子里旁听了，如果能听见的话。</p>

他扫了下天子侧后方，秘书监卢谌带着张舆、王羲之二人记录。</p>

一切都齐备了。</p>

“诸君皆英才也，齐集于此，乃开国以来一大盛事。”王衍开门见山道： “《崇有新论》诸位都已经看过了，今可畅所欲言，不论尊卑，不论老幼，只为辩理，若有冲撞之言，天子并不罪之。”</p>

说罢，王衍一挥麈尾，向人群中两位示意。</p>

吏部尚书毛邦及河东士人裴诜一前一后起身，坐到正中央。</p>

刘惔眉头一挑，这是难得的比较正规的清谈了。</p>

清谈分宾主双方，这两位被称作“主”，他们先阐述自己的见解，谓之“通”。</p>

主之外，还有“宾”，他们上前对主人诘问，谓之“难”。</p>

主宾角色有可能会转换，主人反过来诘问宾客，如此反复。</p>

辩论赢了的叫“胜”，输了的叫“屈”。</p>

当年王衍便不知道屈了多少人，只不过晋末以来没人跟他扯这个，今日这般场面许久未见了。</p>

主人家的意见已经“通”了，就是发下来的崇有论修改版，现在需要宾客上前诘问。</p>

刘惔正想看看第一个是谁跳出来呢，却见到一个熟人：城阳王氏的王宠。</p>

这厮当年不是说要南渡吗？难道没去？</p>

“道生万物，万物各有所偏。君出仕，我隐居，君守礼，我纵情，两不相干，各按其道，岂不美哉？”王宠看着裴诜、毛邦二人，毫不客气地说道。</p>

毛邦先朝裴诜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君莫非没看全？第一段便有‘情’之一条，识智既授，出处异业，各由情也。君大可隐居，然不得肆意妄为，此便是情。道生万物，万物各所偏，偏则不能自足，须得资以外物。小到一家，需得族人通力协作，大到一国，抵御外侮之时，需得资以农人之粮、匠人</p>

之械、武人之勇，此谓‘资有攸合，所以谊也。’”</p>

这句话的意思是道生万物，但万物都是不完全的，要想成事，就得互相合作，既然要互相合作了，那么就要“适宜”，每个人都要遵守一定的规则或者说社会契约。</p>

如果你不想参与进来，那么“由情”，但你隐居时也要保持“适宜”，不能太肆意妄为，引申意就是不能影响到其他人。</p>

“昔汉高定鼎，百废俱兴，故无为而治，国大兴焉。”王宠又道： “今大梁初平天下，何不无为而治？与民休息？”</p>

“晋以无为而治，如何？”毛邦说道： “方今天下粗安，心怀不轨之徒比比皆是。正当官员居以仁顺，守以恭俭，率以忠信行以敬让，志无盈求，事无过用，如此上下一心，方能成就大事。若非此，你想等着天下再度纷乱？”</p>

盼着天下大乱的帽子一扣下来，王宠有些急了，道： “我庄园自产粮肉，供我啖食；我睡到日上三竿而起，并不曾有祸乱天下之志；我行事如何，要你来管？”</p>

“君岂不闻有国法？”毛邦反问道： “穷奢极欲，如晋之石崇，百般盘剥，令百姓困苦，汝之庄客，宁不忿耶？裴逸民亦言，盈欲可损，然未可绝有也。我等并没有要你躬耕自食，只是节制欲望，勿要穷奢极侈，所谓众理（人）并存而无害也。若不为此，匈奴杀到你庄前，庄客定然弃你而去。”</p>

这段话意思是裴逸民知道欲望不可能禁绝，但要节制故“众理并存而无害，贵贱形焉”，贵人和庄客奴仆各安其位，并存无害，其实就是一种让庄园可持续性发展下去的思路，本身站在庄园主的立场上，让他们不要肆意妄为，别搞得天怒人怨。</p>

王宠被这么一问，倒也觉得不无道理。</p>

人家觉得你该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但你不愿意，他也没强迫你一定要出仕或者怎么着，只是给你一套行为规范，让你稍稍收敛一点、节制一点，别搞得庄客生活困苦，满腹怨恨。</p>

他拱了拱手，坐了回去，兀自嘟囔道： “我一日三餐，不过饼、豚而已，妻妾不过数人比天子还少，夫复何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