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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真实、温暖、带着尘埃和草木气息的阳光,从敞开的门洞和窗户涌进来,泼洒在冰冷狼藉的地面上,也泼洒在相拥的祖孙二人和陈姐身上。那光线带着重量,带着触感,压在身上,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面……面都坨了……”陈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人间烟火的门锁。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额角的血污,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老赵从地上搀扶起来,“快,快起来!地上太凉!老赵,你感觉咋样?能动不?”她的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力量源自最朴素的关切,源自灶台上那碗坨掉的面条所代表的日常。
晓晓也停止了嚎啕,巨大的情绪宣泄后是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松开爷爷,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和同样狼狈的陈姐一起,用力架起爷爷枯瘦的身体。赵师傅的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半边身体僵硬如木石,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几乎无法自己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晓晓和陈姐瘦弱的肩膀上。
“慢点……慢点……”陈姐喘着粗气,额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赵师傅冰冷的棉袄上,晕开一小团暗红。这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却像滚烫的烙印,烫在赵师傅僵硬的意识表层。
血……热的……
人……是活着的……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掠过陈姐因用力而扭曲的、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脸,掠过晓晓苍白却写满坚毅的侧脸,掠过地上那滩迅速融化消失的冰水,掠过窗台上裂开的腌菜罐……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旧木箱上。
木箱静静地躺在那里,箱体上蛛网般的裂痕依旧狰狞,但之前透射出来的、令人心悸的青铜光泽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木头本身的暗沉纹理。它像一个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沉默的火山口。那把黄铜钥匙,就躺在木箱旁边冰冷的地面上,暗金色的光芒完全内敛,兽面纹饰紧闭,恢复成一件古老而沉默的遗物。
没有威胁。没有脉动。没有那令人灵魂冻结的青铜幽光。
仿佛刚才那场席卷灵魂的死亡风暴,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赵师傅知道,那不是梦。
他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那只触碰过黄铜钥匙、被青铜侵蚀过的手臂,此刻如同不属于他的、冰冷的金属义肢,沉重、麻木,皮肤下残留的青灰色痕迹像永不消退的烙印,提醒着他那非人意志的触碰。而灵魂深处,那份关于“镜”与“钥”的冰冷记忆碎片,关于秦观山最后时刻的绝望与馈赠,关于那片冰冷虚空中两个庞大意志的对峙……这些信息如同被强行灌入的、带着棱角的冰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深处,冰冷而刺痛。
死亡的感觉……太清晰了。那种存在本身被彻底抹除、归于绝对虚无的终极恐惧,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冰渊,横亘在他的认知里。仅仅是回想那“绝对零度”的寂静,那“存在过”被彻底否定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就再次攫住了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爷爷!冷吗?”晓晓立刻察觉到了,她更紧地抱住爷爷僵硬的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凉的皮肤。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里却有一种经历了巨大冲击后的、超越年龄的沉静。她同样记得。记得那青铜齿轮的冰冷结构,记得咽喉图中如同活物的幽蓝管道和黑暗漩涡,记得秦观山爷爷眼中蔓延的青蓝纹路,记得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镜”与“钥”的虚影……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刻痕,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死亡的恐惧并未消失,它只是被暂时推开,蛰伏在意识深处,伺机而动。
“没……事……”赵师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强迫自己移开看向木箱和钥匙的目光,看向陈姐额角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陈……陈姐……头……”
陈姐这才感觉到额角的刺痛,她腾出一只手胡乱按了按伤口,吸着冷气:“嘶……没事没事,磕了一下,皮外伤!先把你弄出去!”她咬紧牙关,和晓晓一起,几乎是拖着赵师傅,一步一挪地,终于将他沉重的身体挪出了那间如同冰窖地狱般的小屋,安置在院中那把陈旧的藤椅上。
初夏晌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包裹住赵师傅冰冷僵硬的身体。光线刺得他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但皮肤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那阳光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冰壳,只能带来微弱的、概念上的“光明”,却无法真正驱散侵入骨髓的寒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下那些青灰色的侵蚀痕迹,正贪婪地吸收着阳光里微弱的热量,如同冰冷的黑洞。
死亡的余烬,依旧在他体内燃烧,冰冷地燃烧。
“快!晓晓!打盆热水来!要烫一点的!”陈姐顾不上自己的伤,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很快,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块干净的旧毛巾。“老赵,先擦把脸!身上太冰了!”她拧干滚烫的毛巾,不由分说地就往赵师傅冰冷僵硬、还挂着冰珠的脸上擦去。
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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