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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巷口,雨夜
雨点子砸在歪脖子老槐树枯黄的叶子上,噼啪作响,像炒豆子,又闷又急。赵福根缩在巷口杂货店支出来的破雨棚底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邮电”字样的旧工装,肩头早就洇湿了一大片。他手里捏着个冷掉的、油纸都泡软了的韭菜包子,半天没咬一口。眼睛,像生了锈的探针,死死攫住巷子深处那片被雨水搅得更浓更稠的黑暗。
昨天后半夜那动静,像根冰冷的铁钎子,攮进了他这把老骨头的缝里。不是雷,雷没这么闷,也没这么长,像地底下有头快咽气的老牛在倒气儿,连着好几声闷响,震得他床板都在哆嗦。接着就是那光——青不青,红不红,惨白惨白地,猛地从地缝里炸出来那么一下,把半边湿漉漉的天都映成了鬼脸,比村里老辈人讲的“鬼火”还瘆人。光闪过去,风里那股味儿就来了,腥的,咸的,混着一股子……烧糊了的烂铁皮味儿?直往他肺管子钻,咳得他差点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
“邪性……真他娘的邪性……”赵福根把冷包子揣回兜里,冰凉的油纸贴着肚皮,激得他一哆嗦。他在这片送了快四十年的信,哪条阴沟里藏着耗子洞都门儿清。槐树巷底下?他记得小时候听隔壁瘫在炕上的赵太婆,用漏风的嘴念叨过,说这地方早年叫“袋鼠坑”。不是南边那种蹦跶的活物,是说坑里埋的东西,邪乎!老辈人讲,那是前清闹长毛的时候,不知打哪来的铁疙瘩,模样怪得很,像人立起来的耗子精,又像没长好的袋鼠架子,浑身铁锈,刀劈斧砍都留不下印子,还会在月圆夜里“咔哒咔哒”响,跟磨牙似的。后来官府用黑狗血淋了,沉了生石灰,才把它镇在坑底。再后来,坑填了,盖了房子,就成了槐树巷。
赵福根一直当是老太婆吓唬小孩的胡话。可昨天那动静,那光,那味儿……他咂摸着嘴里没剩几颗的牙花子,心里那点老迷信的根儿,被雨浇得又活泛起来。他总觉得巷子深处那片被雨水泡发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人,也不是猫狗。那动静……像很重的东西,一下,一下,踩在泥水里,又闷又沉,间或夹杂着几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像生锈的合页在风里摇晃。
他缩了缩脖子,把湿冷的工装领子又往上扯了扯。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几乎是贴着对面那堵被雨水冲刷得露出里面碎砖烂瓦的破墙根,猛地窜了过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像一团被狂风吹散的浓烟。赵福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绝不是猫!猫没那么大,也没那么……怪异的姿势!那东西跑起来,两条后腿的蹬踏异常有力,每一次蹬地都溅起老高的泥浆,发出沉闷的“噗嗤”声,而前肢……似乎极短,或者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蜷缩着?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借着杂货铺门缝里漏出的一点昏黄灯光,他恍惚看到那东西拖在身后的、一条异常粗壮的东西……像尾巴?不,那轮廓僵硬,棱角分明,更像是一截……锈迹斑斑的、扭曲的铁管?
“袋……袋鼠坑里的……东西?”赵福根喉咙发紧,一股冰冷的铁锈味好像顺着鼻腔直接冲进了天灵盖。他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那黑影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巷子更深、更黑的岔路里,只留下雨声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属锈蚀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像毒蛇一样盘踞不去。
废弃的“红星”农机厂
“红星”农机厂那破败的、只剩下一半的锈蚀铁皮顶棚,在瓢泼大雨里呻吟着,像随时会散架的老骨头。老猫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一堆散发着浓烈机油和腐烂麻袋味的废料堆后面。这里是他临时的窝,几块烂木板搭着半张漏雨的油毡布,底下垫着捡来的、湿漉漉的硬纸壳。他裹着件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棉絮都结成硬块,又冷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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