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伤痕的重量与复仇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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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虚无混沌，而是掺杂了药物带来的沉重感和身体深处叫嚣的疼痛。李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又沉入海底的礁石。意识在昏沉的药力下艰难地浮沉着，每一次试图清醒，都被左腿仿生骨骼接口处传来的、如同持续电击般的酸麻刺痛和后背伤口火辣辣的闷痛狠狠拽回黑暗的深渊。

【…宿主…意识…恢复…中…】

【…神经…麻醉…代谢…完成…生理…指标：…血压…100\/65…心率…75…体温…36.9c…（稳定）…】

【…左腿…神经…接口…炎症…指标：…轻微…上升…（消炎…药物…起效…中）…痛觉…反馈…阈值…临时…下调…15%…】

【…背部…伤口…局部…渗血…已…处理…】

【…整体…状态：…虚弱…疲劳…积累…严重…】

陈观那冰冷、带着微弱电流杂音的意念碎片，如同黑暗中的坐标，第一时间锚定了李明混乱的意识。痛觉阈值下调了？难怪那恼人的电击感似乎钝化了一些，变成了更绵长、更沉重的酸胀和闷痛。

李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低亮度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模拟着废土上难得一见的宁静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特有的苦涩气味。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视线扫向旁边。那张椅子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艾米睡着了，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画板。知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清秀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薇姐…李明的心猛地一紧。IcU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瞬间冲入脑海——薇姐无声的悲恸，绝望的泪水，还有自己那声用尽全力的嘶吼…她现在怎么样了？那股巨大的悲伤，她扛过去了吗？

【…目标…林薇…状态：…药物…作用下…深度…睡眠…】

【…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波…（EEG）…显示…深度…慢波睡眠…（无梦）…】

【…生理…指标…已…恢复…至…安全…范围…】

【…情绪…波动…被…药物…强力…压制…但…潜在…创伤…风险…极高…需…持续…关注…】

陈观的报告冰冷而精确，如同最权威的诊断书。薇姐暂时脱离了生理危险，被药物强制按进了无梦的深眠。但李明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当她再次醒来，那撕心裂肺的失去感和负罪感，会如同苏醒的火山，更加猛烈地爆发。药物能压制生理反应，却无法抚平灵魂的伤痕。

“呼…”李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驱散胸口的沉闷。身体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沉重感让他感觉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的仿生脚趾，那股被钝化后的酸胀刺痛感依旧清晰，提醒着他这条腿的“非我”属性。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老枪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他仅剩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病房，先落在熟睡的艾米和打盹的知更身上，微微停顿，然后才看向病床上的李明。

“醒了？”老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像砂纸摩擦。

“嗯。”李明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嘶哑，“薇姐那边…”

“死不了。”老枪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动作尽量放轻，但金属椅子腿摩擦地面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噪音。知更猛地惊醒，看到是老枪，松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老枪叔…”

“丫头，去休息会儿，换我盯着。”老枪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知更看了看熟睡的艾米，又看了看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老枪、李明，还有熟睡的艾米。空气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老枪没看李明，独眼盯着墙角那盏应急灯，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用力地咬着滤嘴。

“她…”老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像自言自语，“…醒了两次…短得很…看见艾米…没哭没闹…就看着…眼神空的…跟死水潭子似的…看着瘆人…‘手术刀’给她打了针…又睡死了…”

李明的心沉了下去。薇姐没有再次崩溃，但那种被巨大悲痛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死寂，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帮杂碎…”老枪的独眼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叼着的烟被牙齿咬得变形，“…没闲着…信鸦的鸟…还有‘鼹鼠’的钻地耗子…都传回消息了…罗阎那条老狗…在方舟城里…搞大清洗！凡是跟我们…跟‘灰烬’有过接触的…哪怕是只买过一颗子弹的…全他妈抓了！拷打！处决！挂城墙！”

老枪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李明，仿佛要将他钉在床上：“他在找！发了疯地找！找那份数据！找‘灰烬’留下的所有东西！也在找我们！找林薇！找你这个‘钥匙’！他要把所有能威胁到他狗屁‘神国’的苗头…连根掐死！”

一股寒意顺着李明的脊椎窜了上来！他能想象到方舟城此刻是怎样的腥风血雨！罗阎的疯狂报复，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基地…安全吗？”李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里是他和薇姐、艾米最后的庇护所，是扳手、铁砧、剃刀他们用命换来的喘息之地！

“哼！”老枪冷笑一声，独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狡黠又凶狠的光芒，“‘鼹鼠’那老东西，挖洞的本事还是靠谱的！这地方…深！够偏！入口伪装得连他妈耗子都找不到！方舟的狗鼻子再灵，想摸进来也得崩掉满嘴牙！‘铁匠’带着人，把外围的防御又加固了三层！连只苍蝇飞进来都得打报告！”

提到“铁匠”，老枪的声音顿了一下，独眼深处那抹凶狠的光芒黯淡了一瞬，被一种更深的、刻骨的悲痛取代。铁砧…那个沉默寡言、如同磐石般守护着大家的壮汉，是“铁匠”的亲弟弟。李明的心也跟着一揪。

“但是…”老枪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刀锋，“安全…是暂时的！罗阎那王八蛋…不会罢休！他找不到我们…就会发疯！会变本加厉地祸害废土！会有更多人死！扳手、铁砧、剃刀、‘灰烬’…还有陈观…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他猛地凑近李明，那张布满刀疤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小子！老子问你！那份用兄弟们命换回来的数据…那狗屁‘源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值不值这么多条命？！能不能…干死罗阎那条老狗？！”

老枪的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明的神经上！也砸在了他意识深处那个沉默的数据幽灵上！

【…逻辑…单元…重构…请求…访问…‘源点’…数据…流…（核心…存储…区）…权限…不足…】

【…警告：…核心…逻辑…单元…损毁…导致…关键…信息…丢失…及…访问…权限…缺失…】

【…本单元…仅…保留…基础…监测…及…宿主…相关…数据…推演…能力…】

【…无法…直接…解析…‘源点’…数据…本质…】

陈观的意念碎片带着明显的“挫败”电流杂音。李明瞬间明白了！陈观的核心逻辑单元在方舟静默室那次自毁性的能量对冲中几乎完全损毁！他现在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这部分，只是最后0.01%的冗余节点，失去了对“源点”核心数据的直接访问和解析权限！就像一个失忆的学者，只记得一些生活常识，却忘了毕生研究的核心成果！

李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老枪那双燃烧着复仇之火、充满急切和巨大期望的独眼，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他该怎么回答？

“老大…陈观…”李明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巨大的苦涩，“…他最后…保护我们的时候…核心…几乎全毁了…他现在…就像…就像一道影子…依附在我身上…只能监测我的身体情况…他…他失去了对‘源点’数据的直接了解和解析能力…”

老枪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独眼中的火焰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命运戏弄般的巨大失望！他死死盯着李明，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你说什么？！”老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震得病房嗡嗡作响！熟睡的艾米被惊得身体一抖，小眉头皱了起来，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李明连忙示意老枪小声，看着艾米没被彻底吵醒，才压低声音，痛苦地解释：“是真的！老大他…他现在就是个‘数据幽灵’！他只能告诉我薇姐的心跳多少，我的腿接口发炎了没有…他…他解析不了‘源点’！他忘了！”

“忘了？！”老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病房里来回踱步，独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操！操！操他妈的！拼了那么多条命！就换来一个忘了？！一个啥也干不了的鬼影子？！”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让老枪几乎失控！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咚！”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艾米这次彻底被吓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枪伯伯…打墙墙…怕…”

老枪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粗重地喘息着，看着被吓哭的艾米，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惨白、眼中充满痛苦和无奈的李明，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他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用力地搓着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叹息。指缝间，李明看到他那只独眼，竟然有些发红。

“…妈的…”老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艾米还在小声啜泣，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看着暴怒后又突然沉默的老枪，又看看病床上的李明，小小的身体缩在椅子里，显得格外无助。

李明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边是失去兄弟、背负血海深仇、急切想要找到复仇方向却遭遇迎头痛击的老枪；一边是失去“老大”这个依靠、又目睹大人失控而恐惧不安的艾米；还有意识深处那个失去了关键能力、只能沉默旁观的陈观…

【…目标…艾米…情绪…极度…恐惧…及…不安…】

【…建议：…宿主…立即…安抚…】

【…老枪…情绪…剧烈…波动…状态：…失望…愤怒…转向…深层次…无力感…及…悲痛…】

【…逻辑…推演：…当前…局面…需…转移…注意力…缓解…紧张…气氛…】

陈观冰冷的建议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力不从心”的杂音。这个数据幽灵，此刻更像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李明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疼痛和心头的沉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艾米，不怕，到明叔叔这里来。”

艾米抽噎着，看了看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枪，又看了看李明，最终还是怯生生地跳下椅子，小跑着扑到李明的床边，紧紧抓住他伸出的手，小脑袋埋在他的胳膊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不怕不怕，”李明轻轻拍着艾米的背，声音放得极柔，“枪伯伯不是凶艾米，他是…是心里难受。就像艾米想妈妈难受的时候，也会哭，对不对？”

艾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垮塌的老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枪伯伯…也想扳手伯伯…铁砧伯伯…剃刀伯伯了吗？…艾米也想…想老大…”

小家伙天真而直白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老枪强行筑起的麻木外壳！

老枪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天花板，眼角剧烈地抽搐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响声。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老子…出去透口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他没看任何人，像一头发狂的蛮牛，低着头，大步冲出了病房，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那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通道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慌。

病房里只剩下李明、艾米，和那沉重的关门回音。

艾米被这巨大的声响又吓得一哆嗦，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李明的手：“明叔叔…枪伯伯…是不是讨厌艾米了…”

“没有！怎么会！”李明连忙抱紧艾米，心疼地安抚，“枪伯伯是…是太想那些伯伯们了，心里疼，就像艾米想妈妈会疼一样。他不是讨厌艾米，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艾米似懂非懂，小脑袋靠在李明怀里，小声啜泣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李明怀里抬起头，小手摸索着，把那个一直紧紧抱着的画板拿了过来。

“明叔叔…你看…”艾米翻开画板，指着上面那个方方的、带着天线的“老大”，“艾米…艾米画了好多老大…艾米跟老大说话…老大能听见吗？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回来教艾米玩发光方块啊…”

又是这个问题！李明的心瞬间被揪紧！他看着艾米那双纯真、充满无限期待的大眼睛，巨大的谎言带来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该怎么继续这个善意的欺骗？告诉她老大永远不会回来了？还是继续编织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逻辑…推演：…告知…真相…风险…过高…】

【…模糊…策略…可持续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