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打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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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清晨，荣国府门前车马辚辚。今日是贾母率阖府女眷往城外清虚观打醮祈福的日子。几辆华贵的翠幄青绸车早已备好，仆妇丫鬟穿梭忙碌。

贾瑛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月白杭绸直裰，领口微敞。他懒洋洋地斜倚在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旁，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带着几分不羁的疏懒。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正被紫鹃搀扶着、准备登上一辆马车的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云锦长裙，外罩一件同色薄纱比甲，乌发挽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点翠嵌珠的步摇，素雅清丽得如同雨后初荷。她似有所感，微微侧首，正对上贾瑛灼灼的目光，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帘，颊边却悄然飞起两抹红霞，更添娇艳。

“林妹妹，这边。”薛宝钗温和的声音响起。她今日一身藕荷色妆花缎衣裙，端庄娴雅，已先一步上了车，正含笑招呼林黛玉同乘。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扶着紫鹃的手上了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车内宽敞舒适，熏着淡淡的百合香。

“妹妹今日这身衣裙，衬得肤色越发莹白了。”薛宝钗笑着打量林黛玉，语气亲昵，“前儿我新得了几匹上好的蝉翼纱，轻薄透气，颜色也雅致，回头让莺儿给妹妹送两匹去裁夏衣可好？”

林黛玉心思早已飘到车外，闻言只心不在焉地应道：“宝姐姐费心了。”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目光忍不住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追寻着那个骑马护在车旁的挺拔身影。车行辘辘，马蹄声哒哒，仿佛敲在她心坎上。

薛宝钗何等敏锐，将林黛玉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笑意，转而说起女红针黹：“前日翻看《绣谱》，见那‘水路’针法颇为精妙，妹妹可曾试过？用在帕角或香囊上，最是精巧不过……”

林黛玉听着，也只是偶尔“嗯”、“是”地应和两句，心思全然不在其上。她只盼着这路快些走完，又或者，那车帘能再掀开些，让她多看一眼车外那人的身影。每每感觉那玄色的衣角靠近车窗，她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

贾瑛策马随行在黛玉的车旁，姿态看似慵懒随意，实则耳听八方。他听着车内薛宝钗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絮语，又捕捉到林黛玉那偶尔飘出的、心不在焉的回应，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故意放慢马速，让马头几乎与车窗平行。

一阵微风吹过，恰好掀起车帘一角。林黛玉正巧抬眼望去，瞬间便撞进了贾瑛含着促狭笑意的深邃眼眸里！那目光直白而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仿佛穿透了薄薄的车帘，直抵她心底最柔软处。林黛玉心头猛地一跳，如同小鹿乱撞，慌忙别开脸，只觉得脸颊滚烫，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握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扇面上的兰草几乎要被揉皱。

薛宝钗自然也看到了这短暂却暧昧的对视，以及林黛玉瞬间羞红的侧脸。她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垂眸轻啜了一口，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当未曾察觉，继续温言说着针线配色之道。

清虚观坐落于城外青峰之下，古木参天，钟磬悠扬。朱红的山门大开，香烟缭绕，一派庄严肃穆气象。观主张道士早已率众道童在阶前恭候多时，见贾府车驾到来，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前去。

贾母被众人簇拥着下了车，王夫人、王熙凤等紧随其后。贾瑛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身后护卫老七，目光却第一时间寻到了刚被紫鹃扶下车的林黛玉。

初夏的日头已颇有几分毒辣。林黛玉刚站稳，便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紫鹃正要撑开带来的油纸伞，却见一道身影更快地挡在了林黛玉身前。

贾瑛不知何时已接过旁边小道士递来的另一把大油纸伞，稳稳地撑开，将林黛玉整个笼罩在伞下的阴凉里。他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天经地义。

“日头毒，仔细晒着了。”他微微低头，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慵懒，却清晰地传入林黛玉耳中。

林黛玉只觉得一片清凉瞬间笼罩下来，抬眸，正对上贾瑛近在咫尺的关切眼神。他高大的身躯为她隔绝了灼热的阳光，也隔绝了周围纷杂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甜蜜的悸动，悄然淌过心田。她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唇边却抑制不住地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

紫鹃在一旁看得抿嘴偷笑，识趣地退后一步。

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入观中。正殿内神像庄严，香烟缭绕。贾母虔诚上香，众人依次礼拜。贾瑛对这些繁文缛节兴趣缺缺，只懒洋洋地跟在林黛玉身侧，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见她跪拜起身时身形微晃，便不动声色地伸手在她肘后虚扶了一把。那温热有力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让林黛玉心尖又是一颤，面上却强作镇定。

观中各处游廊殿阁，皆有道士引路解说。行至一处偏殿回廊时，却见前面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是王熙凤嫌一个捧着法器低头匆匆走过的小道童挡了她的路，柳眉倒竖，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了过去！

“没眼力见的东西！慌慌张张撞了贵人，仔细你的皮！”王熙凤的声音又脆又厉。

那小道童不过八九岁年纪，被打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铜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捂着脸，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只惊恐地看着盛气凌人的王熙凤，小身子瑟瑟发抖。

众人皆是一愣。贾母皱了皱眉，未及开口。林黛玉眼中也掠过一丝不忍。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已越众而出。贾瑛几步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铃，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塞回小道童手里。随即，他伸出手，不是打，而是揉了揉小道童被打得发红的头顶，动作带着一种与方才王熙凤截然不同的、近乎粗鲁的温和。

“小子，走路看着点，下次别这么冒失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接着，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甜香的松子糖，塞进小道童另一只空着的小手里，“拿着，压压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