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百岁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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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志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立刻松开父亲的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伸手去探晓晓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再轻轻托起晓晓那只受伤的小手，借着炕桌上那盏油灯微弱的光，仔细看去——几天前敷药后已经结痂淡化的掌心伤口，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青灰色！那青灰如同活物，正沿着伤口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向周围原本健康的皮肤悄然浸润！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灯影下，那青灰的深处，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绿色幽光，在皮肤下极其诡异地一闪而逝！

秦志远的手猛地一抖！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直冲头顶！那暗绿！那诡异的青灰浸润！他太熟悉了！几天前，在赵家那如同炼狱般的夜晚，他用祖传银针刺探那暗绿粘液和肚兜血渍时，银针瞬间变黑、针尖闪烁的，正是这种令人作呕的暗绿幽光！还有老赵身上那疯狂搏动、最终吞噬了他生命的墨黑纹路边缘，同样闪烁着这种金属碎屑般的、冰冷的绿芒！

这毒……这阴冷歹毒、来自不可知深处的玩意儿……它根本没有被根除！它只是暂时蛰伏在晓晓稚嫩的躯体里，如同一条冬眠苏醒的毒蛇！此刻，它正沿着晓晓细弱的血脉，贪婪地、缓慢地向上侵蚀！

“呃……嗬嗬……” 炕上的秦观山，喉咙里突然发出急促而怪异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扯到极限。他那双原本浑浊失焦、如同蒙着厚厚尘埃的眼睛，此刻竟骤然爆射出一种骇人的光芒！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陈姐怀里的晓晓身上！更准确地说，是死死钉在了晓晓那只掌心正蔓延着青灰幽光的小手上！

老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仿佛要将那副枯槁的骨架彻底震散！他那张布满深深沟壑、如同被岁月犁过的干涸土地般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扭曲、抽搐，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的、无可名状的恐惧！那恐惧，比死亡本身更甚！他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般大小，里面倒映的，似乎不是晓晓的手，而是他漫长一生中所有噩梦源头具象化的恐怖图腾！是七十年前土地庙那扇被刺刀捅穿的门板！是弟弟被摔在墙上那声闷响！是娘手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血污！

“爹！爹您怎么了？”秦志远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濒死野兽般的反应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想要按住他。

“呃……啊——！”秦观山猛地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喉咙被生生撕裂般的惨嚎！这声音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他那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手，竟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挣脱了秦志远试图安抚的手，那五根枯枝般的手指，痉挛着、颤抖着，如同濒死的鹰隼伸出利爪，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地、精准地抓向——

抓向晓晓那只受伤的手腕！

“啊！”陈姐吓得失声尖叫，本能地将晓晓往怀里一缩。

然而，秦观山的手，并没有真正落在晓晓稚嫩的皮肤上。他的指尖，在距离晓晓手腕寸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触电般停滞在半空。那枯瘦的五指，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仿佛想要扼住什么无形之物的姿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绝望和一种迟暮之年才有的、近乎神启般的彻悟，钉在晓晓掌心那片蔓延的青灰之上。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拼命地开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吼叫，想呐喊，想倾吐出那个足以颠覆一切、带来灭顶之灾的、缠绕了他一生的可怕秘密！

“是……是……它……” 破碎的音节，混合着血沫和浓痰，艰难地从他剧烈痉挛的喉管里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刺耳而绝望。“……铜……铜鸟……”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倒映的仿佛不是油灯的微光，而是无边无际的血海和燃烧的村庄！是七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雨夜，那个倒在赵家门前的女人……她塞进襁褓里的，那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黄铜鸟挂饰！鸟嘴里，衔着一把同样小小的钥匙！那钥匙的形状……那钥匙的形状……！

秦观山浑浊的眼球猛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似乎穿透了屋顶，穿透了时光，死死钉在了赵家屯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七十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之后……是他！是他亲手！将那枚染血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铜鸟钥匙挂饰，用几层油布仔细包裹了，塞进一个生锈的锡盒里！然后，在更深人静时，他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用一把小铲子，在虬结的树根下，挖了一个深坑！将那锡盒……那承载着血债、恐惧和所有不祥源头的锡盒……深深地、深深地埋了进去！他以为埋掉了祸根，埋掉了那段血色的记忆……

“……血……血债……” 秦观山的嘴唇疯狂地开合着，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枯爪般痉挛的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仿佛想抓住那流逝的生命，抓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抓住那足以庇护晓晓的最后一丝屏障……最终，所有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那只枯手，带着无尽的遗憾、未尽的警告和一种宿命般的巨大悲哀，沉重地、软软地垂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炕席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秦观山布满极致恐惧和巨大痛苦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望”着屋顶那一片被油灯映照出的、摇晃不定的昏黄光影。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