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青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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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发话，诸葛绶赶紧跪恩，庆幸终于结束煎熬，重新站到了人群不显眼处。

徐阶在人群中投来复杂的神色，清玄仙君此番说辞，以后诸葛绶就是功绩平平，官途也不会过于坎坷。只是这宴公子聪慧敏捷，为人冷漠防备心又重，若不为裕王所用真是可惜了！

：“仙君所言极是！诸葛大人此篇行云流水，严嵩自愧不如！”

严嵩笑着上前打哈哈，想着不至于让大家难堪，哪知一个白鹇补子绯袍的文官上前：“首辅过谦了！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圣天子即位，三十有九载，明饬庶治，协和兆民既正郊祀既。

崇庙祀，乃稽古礼发纶音尊，严父以配。

帝开明堂，而大享岁在戊戌月，惟季秋百物告成。

离九霄而应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此文采可比王子安！应是当朝无人能出首辅左右！下官着实钦佩！下官正准备笔墨描绘，裱装挂在床头时时欣赏呢！”

説话的是户部郎中田炳坤，大声念完首辅新作，脸上尽是仰慕之色！

一众文臣交头接耳点头称是，就连晏雪行都不得不承认，首辅写的青词确实比状元郎写得要好，怪不得皇上宠信其二十多年！

嘉靖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赏赐了首辅许多金银，严嵩却跪谢不愿收，婉言道：“臣亦是感应天意，陛下功德无量，实话实说罢了！”

嘉靖帝听了哈哈一笑，侧头去问陶鹤鸢：“陶仙人觉得如何？前几日首辅将此曲呈上，朕当即决定重阳大祭就用此曲！陶仙人可觉得有何不妥？”

：“回陛下！微臣不敢妄断！”陶鹤鸢极是恭敬，嘉靖帝眉头皱起，别说陶仙翁态度谨慎，从没忤逆过自己，就是重阳大祭已经说好了由清玄仙君主持，陶仙翁也确实不宜插上一脚。

嘉靖帝望向晏雪行，晏雪行目光清冷，嘉靖帝正想说，要不重阳大祭就由蓝仙君与陶仙人一起主持得了？

但看着晏雪行的眼睛，嘉靖帝不知怎么的竟开不了口。

每次看见清玄仙君，就是身为一国之君也不由得自惭形秽，见仙君如见九天明月，孤冷又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所谓近而不逊，远之则怨，也许正是晏雪行这样不同于常人的疏离 ，才让嘉靖帝即使心中不满却依然心甘情愿信服。

晏雪行假装没看见嘉靖帝的欲言又止，一股醇厚的内力从双掌送出，泥流入海般灌进嘉靖帝的体内。嘉靖帝顿时四肢百骸一股暖流游走，水到渠成般，内力贯穿哪里，哪里经脉就瞬间开始万物生长，整个人都得到了舒展。

嘉靖帝很快入了定，面容平静，身体如羽毛般轻盈，盘坐在金丝龙纹锦缎蒲团上。

语心殿里众人看着目瞪口呆！他们都听说过清玄仙君目中无人，就是面对着皇上大多时候都不会有什么笑容，他们还以为是传闻，心想，皇上那是什么样的主啊！主宰天下人的生死，谁见了敢不伏拜口呼万岁？

可那清玄仙君丝毫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陶仙人极道仙翁尚且视陛下如同日月，他年纪轻轻能有多少道行？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对陛下如此不敬！

转而又纷纷想到：刚刚那一下要是来行刺陛下的，陛下如今还有命在？

众人不约而同觉得脊后发凉，徐阶和严嵩还算镇定，其他文臣大都不由得勃然变色，怒目瞪着晏雪行。尤其刑部都给事中嵇茂春，冲上前来捋袖揎拳，咬牙隐忍着要扑过来扭打的冲动。

不过众人很快便平静下来，只因嘉靖帝被晏雪行内力包裹，人们看过去时，嘉靖帝仿佛进入了太虚幻境，整个人都在变得干净透明。众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惊讶地发现，从陛下身上竟似有若无地发出淡淡的金光，竟和三清神殿里的天尊神像也相差无几？

太神奇了！难道陛下被清玄仙君点化，就要羽化登仙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跪倒口呼万岁。

然而有一个人例外，陶鹤鸢冷哼一声，眼里不可察觉地露出艳羡的目光。

如果他猜得不错，清玄应该是用了仙门里失传已久的法术，据说这法术用内力催发金磷现出金光，从前他师父仙逝前就用过，不过师父内力显然没有面前的人深厚，做不到金光均匀地分散在人的身上，甚至催发的金光十分有限，若是师父作此法，细看破绽简直显明易见。而这人施的法术，皇上身上金光不但均匀分布，还能固定在一定的范围，看着确实犹如神像！

陶鹤鸢不禁疑惑：这年轻人究竟几岁开始练的武功？如此浑厚内力起码要练上个百年，这人分明不过而立之年，难道他作为天山派唯一传人，真能修成真仙不成？

可很快陶鹤鸢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虽说己身已过百年，但是不是修成半仙，自己又怎么会不知？

他不过得了仙门里修炼吐纳的秘笈，比常人多活几年而已，前几年云游时，自己就明显感觉已经体力难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挣扎着要回来这吃人的地方…？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修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清玄仙君意欲何如？”眼见着晏雪行靠近握紧嘉靖帝的手腕，陶鹤鸢冷喝一声，手里的拂尘指向晏雪行，飞身就要上前阻止。

然而还没靠近晏雪行，陶鹤鸢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手里的拂尘已经被什么缠住，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拂尘被另一把银尘咬住，互相纠缠在一起，就像两股扭成麻花的绳索，任是陶鹤鸢如何用力拖拽也无法将其分开。

不过陶鹤鸢不可以，不代表晏雪行做不到，只见晏雪行手掌抖动，凝聚了九成内力在银尘上，陶鹤鸢死死瞪着两把拂尘，正想放弃要以掌击退晏雪行，哪知晏雪行突然用力一挣！银尘抽丝如同潮去般迅速，陶鹤鸢失重之下手里拂尘扬起，随着一股强大的气流震荡，陶鹤鸢身体正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

所幸的是陶鹤鸢武功绝顶，眼看着就要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哪知他身形一闪，灵鹤飞转稳稳地站在原地。

晏雪行在给嘉靖帝另一个手把脉，探了一会儿，低头沉默良久，忽而抬头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看着陶鹤鸢。

无怪王公公焦虑不安，毕竟主仆几十年，即使表面看起来生龙活虎，可是身体真实的异样，又怎会逃得过王公公的眼睛？

嘉靖帝脉象时而平缓，时而急促，又时而如深渊般虚空。并且晏雪行内力游走嘉靖帝全身，身体经脉只能通于外经，一旦进入府藏就好像风过沼泽一般，除了阴冷还有种进入死地的感觉，毫无生机之象。

很显然，嘉靖帝内藏已经被掏空，就好像一棵空心树，靠着皮壳吸取养分，但内里被挖空，只要停止皮壳养分输送，大树坍塌也只在朝夕之间！

难道陶鹤鸢想以此控制皇上？

晏雪行冷声喝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陶鹤鸢脸色铁青，心知那些隐秘的手法骗骗太医院那帮人还行，面前的人却一眼就看穿了！为了不让他说出对自己情形不利的话来，陶鹤鸢当机立断飞身上前，手里拂尘如雪山崩落般直接砸向晏雪行。

晏雪行收回输送内力的手，催动“祭仙拂”的机关，顿时细小的银尘如同一支支坚硬的钢针，“啪”地一下劈开陶鹤鸢的拂尘，陶鹤鸢再不复和善的样子，目光阴冷，既愤怒又羡慕地看着晏雪行手中的拂尘。

不管是宫里太监，还是城中一般的方士，所执拂尘样式都一般大差不差，不管兽毛还是桑麻制作，平常人一眼就能看来。可清玄手中的拂尘银丝如雪，光滑柔软得如同银蛇蠕行时的鳞片，又能僵硬得如同钢针，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造，周身还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寒光！

陶鹤鸢细眯着眼，很快认出这是天山道人所传的“祭仙拂”！当年离恨天一战他见识过“祭仙拂”的威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余修元手持“祭仙拂”杀得脚下一片尸山血海的情形，要不是“祭仙拂”万丈锋芒，天山一派又怎么会只留下他这一脉？

陶鹤鸢神情开始紧张，一脸警惕地望着晏雪行。

这时所有的禁卫军都围了上来，手持长矛指着两人，却又畏缩着不敢上前。

一众大臣挤着扑过去护在嘉靖帝前面，一脸惊恐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晏雪行刚想问他为何要害皇帝，陶鹤鸢首先出手，拂尘如秋风扫落叶般扫向晏雪行，晏雪行微一侧身，拂尘扫了个空，晏雪行再抬头时，陶鹤鸢已经闪身出了语心殿，眨眼消失在了眼前。

晏雪行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觉得语心殿里起来一股急风，再定睛一看，语心殿里哪里还有那个仙姿玉色的身影？

众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嘉靖帝，只见他们的陛下依然双眼禁闭，面若观音，肃容慈悲，最妙的是，在嘉靖帝身上，还在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众人惊骇之余，又齐齐跪地口呼万岁，随着金光彻底消失不见，嘉靖帝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刚才他整个人都虚空了一般，仿佛进入了静流水底，一切都在凡尘俗世之外，就好像…就好像羽化登仙只有毫厘之差！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看来果然清玄仙君才是能助他成仙之人！

嘉靖帝打消之前对宴雪行的猜忌，急忙问仙君去了哪里，严嵩与徐阶对视一眼，告诉嘉靖帝之后的事，得知陶仙人与蓝仙君打了起来，嘉靖帝忙起身走出殿外，站在玉阶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玄色道袍的清玄仙君手执拂尘站在停云楼的五层重檐之上，犹如腾云站立的仙人，就是重檐瓦顶脆弱，却硬是没有一片瓦砾破碎的响声传来。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正是仙翁陶鹤鸢，此时的他就站在重檐的另一端，手执拂尘，神容肃穆，如同一只冷眼俯瞰的仙鹤停在那里。

：“仙君应该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江山千秋万代，万物皆有定数，所谓矮木枯于野，高树壮于林，一切生生死死皆是凡尘过客，清玄仙君何必太过执着？”陶鹤鸢轻叹一声，目光里似有惋惜。

：“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贫道劝仙人回头是岸，念在师门情分，贫道或许手下留有几分情面，如若不是…！”说到最后，晏雪行手中的“祭仙拂”已经蓄势待发，只差陶鹤鸢说一个“不”字，内力就会催发机关，让他死于毫雨密林之中！

陶鹤鸢年过百岁，见识世面极广，与人交锋更是不计其数，还没等晏雪行发难，陶鹤鸢便首先躲避，只见他拂尘甩动，真气如同一把利刃向晏雪行袭去，晏雪行腾空而起，只是脚还没落地，面前就被陶鹤鸢扔出的七彩霹雳火珠的烟雾淹没，透过五彩斑斓的烟色，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一闪，纵身跃下了停云楼。

嘉靖帝与一众文臣看得惊奇，他们先是看到陶仙人如飞鹤腾云般飞跃落下，那玄色道袍的身影也紧追了过去，留在面前的，只有秋风吹散不去的七彩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