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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走都督府的过道上,屋檐周围飘扬着白色黑色重叠的丧幡,鼻尖里都是冥纸烧过的味道。而稀疏进出的仆人身上袖中都挽着孝布,脸上无不是悲痛迷茫的神色。
今天是都督府出殡的日子,可怜人还没过三朝都督府就变得如此萧索冷清!就是庭院里的石榴树都比平常失了水分,看起来蔫蔫的叶子干枯失色,好似准备随时被风吹落。
此时已是酉时,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斜阳照在沈赫倦怠落寞的脸上,同样的,金色光斑透过歇山顶的瓦片落在庭院里最后一道砖雕麒麟照壁上,不知怎么的,日暮西山的都督府竟莫名地让人觉得不安与焦虑。
随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内院,沈赫看着那一道残阳终是在屋檐深处失去了颜色。远远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沈赫放慢了脚步,心里还在想,见到陆绎,应该如何劝慰他才好?
:“再这样下去,整个都督府都要完了!”
苍老的声音语气十分担忧,沈赫脚步一顿,再细听时,便是陆绎不无忧虑地说:“可是我们能怎么办?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弹劾都督,就是从前交好的望门世家,为了明哲保身都在忙着与都督府撇清关系,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们仁慈了!”
屋里的人叹了口气,:“听闻内阁正在举荐顶替都督的人,曹盈也就罢了,谁不知他与靖国公的关系?皇上倒未必会信任他,但雍梁总兵岳青就难说了,他为人忠直,又与皇子并无干系,若是皇上属意他,只怕…”
还没等程前把话说完,沈赫就已猜到他话里的意思。
雍梁总兵岳青曾与都督有过节,原因是那岳青性格耿直不懂变通,曾一度对都督的圆滑世故十分鄙夷,弹劾的奏章上过不少,可这些年来皇上一直都置之不理,毕竟都督在替皇上办事,很多事情,与朝堂里的官僚搞好关系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沈赫明白,皇上从来就不喜欢那种自诩清流的人,大概是不会选岳青那样的人替自己鞍前马后的。
不过也怪不得程前担忧,岳青本就和都督不和,要是他掌管了锦衣卫,他们这些都督旧党哪里还有安生的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督被人如此编排,左使大人功不可没!他连日来奔走,怎么每一个他上门拜访的人都开始毫不犹豫开始公开攻击都督府?还有,他竟在这个时候把密册送到各位大人手里,这不是…这不是逼得那些人起来对付都督府吗?”
人就是这样,处境艰难时总要找个人来责怪,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不安。程前也不例外,见陆绎沉默不语,于是不免起来许多怨言。
:“你说…左使大人会不会…?”沈赫刚想走上前,哪知程前突然神秘猜疑道。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陆绎急忙冷声打断道:“程叔,你想说什么?!!”
:“不是老夫小人之心,绎儿你想,若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听到这,沈赫心里咯噔一下!身世?都督不是说自己是被他捡回来的孤儿吗?听程前话里的意思,那竟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赫正狐疑,里面就传来陆绎冷冷打断的声音:“他怎会知道?程叔莫要胡乱猜测!”
:“可是…”
程前还想说些什么,沈赫也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哪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见过左使大人!”
这么一打断,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沈赫抬头一看,原来是守在门外的侍卫在向自己行礼,沈赫皱眉看了他一眼,随手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首先闻到纸张烧过的烟味,沈赫目光落在屋里的一个火盆上,那里还留有纸张烧灼过的痕迹。屋里两人见到沈赫皆是脸色一变,随即露出了尴尬不安的神色。
被人背后非议总该是令人失望的,沈赫脸色阴沉,行过礼后问:“刚才你们在议论什么…?”
被问的两人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程前冷声道:“左使大人听错了吧?我们刚刚在商议都督被众人弹劾的事,怎么?沈左使难道不该给大家个说法么?”
程前对沈赫的身世避而不谈,反而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语气实在算不得和善。
沈赫眸色一暗:“都督对于你我如兄如父,并且都督生前对我有所嘱托,就算拼了全力沈赫也不敢有害陆家半分。倒是同知大人你,如今正是都督府危难之际,你不想着如何帮陆家走出困境,反而在这挑拨离间?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程前冷哼一声,破口骂道:“一派胡言!孰是孰非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到底是谁疯狗乱咬?程前跟了都督四十载!还轮不到你这般稚口小儿污蔑!”
两人针锋相对,沈赫攥紧拳头凌厉的目光盯着程前,那眼里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程前终于首先按耐不住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你也不相信我吗?”沈赫不再看程前,转而沉声问陆绎。
陆绎迎上沈赫目光里的希冀沉默不语,而在他转过头去看程前的同时沈赫明白,或许从前亲如兄弟看起来其实并不那么信任自己,甚至在那两人对视的一瞬,沈赫看到了陆绎眼里的怀疑。
沈赫突然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堵住:“陆同知!”突如其来的生疏让陆绎心抽动一下,接着沈赫说:“都督大恩,沈赫没齿难忘!自都督去后,然心中悲痛不敢忘其嘱托。本使心知你们会将弹劾之事怪罪于我,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督之死总不会与夺嫡之争脱得了干系!你们想想,锦衣卫忠于陛下,都督多年深得皇上信任,许多细枝末端经他一手操办,朝中多少人觊觎都督的位置?我们稍加行差踏错陆家便是满门抄斩,你们随都督多年难道还不知皇上的脾性么?”
程前不以为然:“你不会想说皇上多疑,最是忌讳朝臣结党营私,都督被众人弹劾反而会得皇上怜惜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沈赫愕然。
:“沈左使,老夫看着你长大,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就这样做了!老夫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用心,但我告诉你!老夫吃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论见识你未必如我!难道你就没想过两派群起攻之,皇上终会为了平息纷争而牺牲陆家吗?”
程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沈赫头顶一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皇上猜忌多疑不假,但他为了制衡朝堂各方,牺牲一个已死的旧臣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想到这,沈赫全身冰冷,看向程前责怪的眼神时也终于在惊疑中愧疚沉默。
正在此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侍卫,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背后就响起一阵纷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尖细绵柔的声音响起:“来人哪!一个也别想跑喽!”
屋内几人脸色煞白,待看见一身过肩云蟒红袍的李倾曲时,几人不约而同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来。
李倾曲进门先是得意地瞥了一眼几人,看见陆绎时嘴边更是划过一抹嘲讽,随即冷哼一声便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秉久承圣恩,然行张乖戾,不知感戴圣上恩德,多年来贪图…”
那是关于陆秉贪赃枉法,祸连锦衣卫同知佥事的问罪,陆绎听在耳朵里如同雷雨,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同知大人别来无恙!上次咱家来时没有拜访大人,实在是失礼了!请!”要知道锦衣卫如今失了执舵,东厂能趁机恢复当年伴随成祖无间的荣光也未犹可知。
李倾曲宣读完圣旨笑意盈盈,陆绎却面如死灰,回头向沈赫投去冰冷一瞥时,那眼神夹杂着惶恐与不知所措,脸上净是遭人背叛的苦楚。
沈赫如黄连在口,直到李倾曲把人带离,程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沈赫脑中一片纷乱,他在飞快地想着对策,指甲嵌入皮肤仿佛也不会觉得疼。直到意识到陆绎此去厂狱,东厂为了自己的利益陆绎恐怕会凶多吉少,想到都督的嘱托,沈赫神情一凛,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箭步往门外奔去。
***
一晃数日,朝阳门外的晏春楼人来人往,二楼南边的润雨阁内,晏雪行与张圭年齐齐举杯敬向同桌的海无涯。
:“大人此去南京,不知何日再聚,归年敬大人一杯!”
海无垠无聊举杯并没有将酒饮下,垂着脑袋把酒杯紧紧捏在手里,耷拉着脸一片愁容:“
世间圣人千秋载,
儒子得诲百世身。
寒窗不倦欲何为?
如闻春秋复声声。
少陵八月忆长安,
文正不忍鲈鱼肥!
辄尝酒苦绪愁眉,
徇书岂是为锦罗?
黍糠不饱夜耕人,
脂肥满堂红绿臣!”
海无垠说完,抬眼看着张圭年问:“侍讲大人,论功名无垠不如你,无垠三十有二才得举人,有今日不过凭着几年积劳功德。敢问大人,我们这些读书人刻苦功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张归年低头不语,海无垠又道:“侍讲大人也曾游历四方,您应当知道民间是怎样的。无垠做知县那几年不知见过多少事,百姓为了一口饭,一个物件,甚至一口气都可以命相博。即使富庶如淳安,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的混子很多,无耻卑鄙的小人也不少,而几年的淳安知县下来无垠知道,有多人并非天生无赖,他们生来就没读过书,不识礼数,只有面前得失,纵使千般道理也是无法教化。作为父母官只能强权制之,这带来的后果又是难以估计的。”
张圭年年纪轻轻便当了内阁侍讲,哪般丑恶他没见过?听海无垠如此说,便想起当年在荆州时,经历几大家族争斗差点命丧黄泉的往事,想到黯然处,还忍不住抚手轻叹。
其实大多数百姓只求一个温饱,有几个是真的穷凶极恶之徒?土地被豪绅占有,生存成了问题,礼义廉耻又算得了什么呢?
:“海大人此话怎讲??”晏雪行从前在仙门时没怎么接触过民间百姓,来天山道观的信徒又大多表现心善的一面,而到了昆州后由于昆州四季如春,百姓相对淳朴,昆州多年更有老师照拂,而且小山村毕竟邻里和睦,晏雪行自然不懂得海无垠言语中的无奈,更不明白海无垠为何说百姓多是卑鄙的小人?
:“想当年我刚到淳安,身上衣衫破旧,没几个人认识我这个县太爷,就是衙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当年本官升堂审的第一个案子,是当地富户状告一老汉私藏他家的奴才,富户请求老爷我对老汉用刑。我见那老汉瘦骨嶙峋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哪里会是有力气藏富户家奴才的人?然而经过审问得知,那奴才原来是老汉唯一的儿子。所谓人贫物贱,心是贫的,穷疯了的时候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年老汉不顾小儿稚小,把只十一岁的儿子卖到了富户家,只为换得二十个铜板!然而这二十个铜板不过能买半斗米…你们看看!人命多不值钱!”海无垠哀叹连连,晏雪行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海无垠声音悲缓,仿佛一首忆往生曲:“小儿在富户的庄田没日没夜地干活,干不好还得被管教的打骂,如此才不过几个月,那小儿一命呜呼,魂归了黄泉!富户想来想去,居然觉得几个月的奴才花了二十个铜板不值当,于是先发制人把老汉给告了!可怜那老汉苟且偷生绝了后,最后还要被富户状告要回卖儿钱…其实那富户原是淳安的地头蛇,家财万贯哪里会缺这二十个铜板?他不过是看我初来乍到,想试探试探我罢了!本官饱读圣贤书,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这等欺压百姓的恶棍本官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可刚开始衙役不听我的话,经过一个多月整顿才慢慢好了起来,等查明真相时,嘿!你猜怎么着?老汉也被富户召去了田庄,本官查明事实想要将富户绳之以法,没想到第一个跪下求情的却是那老汉!他就跪在我面前把头都磕破了!嘴里还说着求我不要处置他主人的话!”
:“主人家常有累死打死的奴才,明律官员无故处死家奴也只是被罚俸一年,富户又不领皇粮,自然这种事就见惯不怪了!就是要追究也是奴才的亲人,我记得当时我问那老汉为什么不追究儿子的死,那老汉卑微地回答我,儿子已经死了,可他还继续活着呢!”
富人只有利益,穷人只有生存,是什么让这人间变成这样了?这还是太祖创下的那个重仁义礼至孝的大明吗?
三人心里都不好受,海无垠更是摇头连连叹气,显然不再想谈论淳安。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叉开话道:“我见公子相貌不俗,无垠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也觉得公子犹如方外之人,公子一心修道,自然是不懂人心险恶的…”
:“不过公子仙姿月貌,当真是那骗鬼的牛鼻子道士么?”
海无垠如此问,晏雪行下意识地看向张圭年,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对于那个约定,他们都在冀望晏雪行方士的身份有所作用,所以晏雪行又怎么会轻易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不信鬼神?
海无垠比他们都要年长,虽然不擅考功名,但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见晏雪行没有否认,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无垠去年被召至入京,感涕圣恩,本想一心侍奉皇上,无奈京中鲜有同僚与我亲近,两位是稀少与无垠来往之人,无垠心中感激!若无垠长久京中,与两位定会缘份不浅!只可惜朝中奸人蒙蔽圣听,无垠空有报国之心,却就此被调离闲职!”
听到海无垠说朝中奸人蒙蔽圣听,张圭年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线道:“大人慎言!此处酒肆鱼龙混杂,被人听去可不好!”
海无垠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就算奸人在此处又当如何?身正不怕影斜,我又不似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肥肠满肚的奸臣自然是该怕的!”
海无垠越说越气,身体也扳得挺直,如此他那破旧长袍袖肩的一处缝补就显得特别醒目了。
海无垠清廉之名朝野皆知,从前淳安知县时由于铁面无私政绩斐然,被百姓冠以海青天的美名,朝廷因此才将他调入京中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可惜也由于他性格刚直多与朝中之人不和,入京不过一年光景便被贬去了南京,虽然同是御史,可自太宗迁都京城以来,南京六部等同于闲职,一般去了那里就等于养老了。
海无垠这是被朝廷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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